表达欲,攻击性,冬去春来
我已经失去表达欲好几年了。
几年前,结束了长达三年的自由生活,进入一个规矩很多、忙碌但死气沉沉的公司,开始接触一种陌生的体制,陌生的经营动力,尤其陌生的文化氛围——透着冰冷金属暗泽的巨型机器的那种不由分说。这一切让我感觉很不舒服,随之而来的是要跟自己的失望、恐惧和愤怒做斗争。抗争半年以后,我妥协了,失去力气,不想触碰什么关于创造、个性、身份认同这些奢侈的话题。
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,我的「攻击性」不再对外释放。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,攻击性是生命力的一种表达方式。强调一下,这里的「攻击」不是指直接言语或行动攻击,更多是指一个人的意志和主张的主动表达,并且不因为与他人不一致甚至冲突而立即退让。
人与人的差异,会天然形成看不见的界限,从我的界限到你的界限,你我可能都会感受到一丝拉扯和对抗,以及涉入/被涉入边界时的张力,而攻击性会让我们承受住这些张力,尽可能地保留自己的想法、个性、主张。当一个人很坚定地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时,ta 多少就是带有攻击性的。比如宅在房间里打游戏的青少年,不让别人进房间,不听父母的命令或请求,表面上可能一句话都不说,但这也是一种攻击性的表达,为了捍卫自己的边界,让真正膨胀开来的自我有容身之地。比较良性的攻击性,不是说话强势或者不顾他人感受,更多的是在属于自己的边界内「坚持自己」。当别人入侵本属于自己的边界时,不为所动,并且请 ta 出去。
我讨厌老是侵入他人边界的行为,很多时候,这些侵入形式都很微妙,可能只是一个眼神、一个老生常谈的提问、一个看似善意的想与你拉进关系的举动。理想情况下,人与人的边界应该由两个人共同划定。但现实中几乎不可能,不论是权力关系的不对等、个体分化程度的差异还是个人欲求和表达方式的不同,都很容易把边界挤得稀碎,更不要说边界本就是物理上隐形的,而且还超出语言的意会范围。
当人处于一个巨型机器(体制)内部时,机器运作的机制就会开始侵入个人的边界,它会以各种或蛮横或微妙的方式向你传达什么是正确的,什么是被允许的,什么是一文不值的。在工作中,当然要接受这些,但是工作和生活的界限到底在哪里,却很难说清楚。划定边界这件事,我学习了那么多年,却也还是笨拙。
一个人不能比较自然的做自己,总是要屈服于规矩,不能表达不满而且还要拥护,不要说攻击性了,连认知都长期失调,总得想办法糊涂麻痹过去。
被规训得久了,内在的恐惧开始滋生,于是表达欲逐渐消失,我不写文章了,不看那些「没有什么用」的书,逐渐地连音乐也很少听了,光影、涟漪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,成为了奢侈而又隐秘的救赎般的安慰剂。
去年换了工作,也依然疲于追赶 AI,在自我异化的路上给自己添胡(萝卜)加(大)棒。
直到最近,直到这个春天的开始,好像有一些不一样。
AI 继续加速,而我却好像可以在某些时候慢下来,把路上通勤的播客和听书换成音乐,陪猫主子的时候心无旁骛,脑子里又开始有属于自己的想法冒出来,发一些头脑发热时的碎碎念。有一些东西开始变得没那么重要,而有一些曾经熟悉的东西好像又重新进入了视野。
猛的回看,原来连写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本能都已经那么陌生,原来我的某些部分已经沉睡四五年。
原来春天真的来了。